神韵者，神彩气度也。如诗的艺术认为“诗以清远为尚，而其妙在于神韵”。在书法中讲究“神韵深情，坚质浩气。”而传统的国画六法中“气韵生动”首推第一，足见神韵之重要。

“神韵是个性所表现的风神态度”。也有人说“直取性情，归之神韵。”明代思想家李贽在庙中做方丈时，请姓金的处士为寺庙塑造观音菩萨。像成之后，慈眉善眼，有怜悯众生之意，只是面容上有些不平整，李贽见了说：“神韵全出，妙不可言。”其他和尚没有这等美学眼光，总觉得脸上需要再加平整光洁一点为好，趁李贽不在令其改动。李贽见了大叫不好！连连说道：“你等怎知其中道理，当初未改时，何等神气！何等精采！有神便是活菩萨，何必添补只图好看而失去神韵呢？”李贽深为惋惜。

唐代《怀素自叙帖》可谓神品，帖中写到：“志在新奇无定则，古瘦漓骊半无墨。醉来信手两三行，醒来却书书不得。”杜甫也说：“醉里从为客，诗成觉有神。”在这里“醉”字不能简单理解为酒醉，它含有痴心、激情、超脱等意思，对此我深有体会。记得中国美术馆收藏拙作5幅油画时，有一《雪后小山村》我依依不舍，想临摹下来作个纪念，谁知画了一个多星期，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。可是当初在深山大雪中写生，仅费了两个小时便完成了，其中的情景我在《家乡的画卷》里有几行描述：“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，就连往调色板上挤颜色时手都是颤栗的，其得意之情全然于形骸之外，情、景、画渐渐地沉浸融为一体了……蓦然听到孩子叫我去吃饭，才一下子把我从暂时超脱的境界拉回到现实的人间，但两腿早已被冻僵了……”可见非此“醉”意，神韵不出矣！陆游所谓“文章本天成，妙手偶得之。”也是这个道理。所以说神韵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。

有些初学者一开始便去学人家的神韵，学书画者，只看这个用笔一挥而就，那块色彩摆得很帅；学诗文者，只见其彩华靡丽的文字，朦胧怪诞的形式，而不知其中的根底。须知文艺最根本的还是语言（绘画中有素描色彩的语言）表达的功夫。然语言表达的关键是“切意”。

“切意”是什么？“切意”是“增一分则太长，减之一分则太短，著粉则太白，施朱者太赤”。“切意”不是那鼻眼长得好看，而是那个人的鼻眼长得都是地方。但这只是具备了比较完美的格调，倘若偶得一“醉”，写出“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宫粉黛无颜色。”那种顾盼神飞见之忘俗的境界，才算是有了神韵。由此看来，光有死功夫还不行，还须几分灵性。杜甫说：“读书破万卷，下笔如有神”，如无超然远览、渊然深识、贸然去学，只能是东施效颦而已。

神韵说起来很抽象，但直观感觉却是很有体会的。司空表圣对此描绘很确切：“梅止于酸，盐止于咸，而美在酸咸之外。”而这“味外味”又是什么？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。《沧浪诗话》中借禅比喻说：“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。妙处透澈玲珑，不可凑泊，如空中之音，水中之月，言有尽而意无穷也。”神韵用现代语来说是八个字：“浑然天成，了无痕迹”，这便是艺术的最高境界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一九九六年九月九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