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处玛曲草原仿佛就在天上一样,阳光格外的亮豁,蓝天、白云、雪山、草地又是那么的洁净,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时有着矫健的藏民骑马从我的眼前穿过,也会有身着鲜艳的服饰的藏女赶着牦牛缓缓地从我的背后走来,这种特有的甘南草原风情使我万分激动。
以往在内地或从电影中所见之藏民服饰打扮,好像都有一些矫饰和假气,如今她们固有的本色无论是衣着、头饰和那黝黑的脸盘在这雪山草地阳光中愈见其自然美的和谐,身临其境如同梦幻,有一种特殊的美的愉悦。这美好瞬间,我岂能轻易放过,于是挥动画笔疾速作画,或用早已对好焦距的相机尽收其中。有时候,她们也会好奇地下马来看画画,并用简单的汉语和手势与我交谈互祝吉祥。因之我一边写生,一边又得眼疾手快地捺动快门,正像炒菜锅的油热了,精明厨师必须掌握火候放料下菜,及时还得恰到好处,过早过迟做出来的菜肴都将会没有什么味道。画画是这样,摄影亦然,何况此时又画画又摄影,提着心劲真是忙得不亦乐乎!
此时正值五黄六月天,是家乡收麦的季节,而此地昨日还是飘飘飞雪。我冒着严寒天不亮就启程跑来这里,不知不觉已在冷风中涮了四五个小时。好在一幅较为满意的画作刚刚完成,可浑身上下好像散了骨头一样,再也立不起来,便蜷曲着身子就地倒下,我双眼紧闭,只觉得昏昏沉沉。未几,一阵大风卷来,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冷雨冰雹无情地打来。我急忙收摊,头顶画箱慌慌地在草原上拼命逃窜,只听冰雹在头顶砰砰地飞溅,我狼狈不堪东找西寻,平展的大草原几乎无处可躲,最后终于挤进公路下边一条狭窄的涵洞中,可是棉衣全湿透了,我冻得直打颤,穿洞风吹得厉害,起初我大口大口地喘气,后来转变为剧烈地咳嗽,咳得我涕泪满面仍然不止。我极为疲累,如果涵洞没有泥水,我真想一头倒卧下去。身上又冷又饿,摸遍口袋,除了昨天外出剩下的一小截黄瓜之外,便是抠尽袋底那些碎馍屑了。
雨停了,我在湿漉漉的草地蹒跚地行走,回城的路还有很远,这里海拔四千多米,空气稀薄缺氧,连日来高原反应很大,我心跳每分钟百余次左右,几乎是彻夜不能入睡,加之我对当地藏民饮食极不习惯,每日里只能嚼些干粮咸菜,有时也会啃几根黄瓜充饥。这时我心慌神乱,身上还背着40多斤的画箱和照相器材,压勒着我的胸部,就像患了肺气肿一样,残喘不已。
这时我曾想到,一位摄影记者对我说过:他们一行数人也曾来过这里,许多人高山反应厉害,有的因缺氧好像煤气中毒一样地失声大哭,有的正在行走,一头栽下去便不省人事,幸好人多及时抬到医院抢救,方又捡回一条性命。当初我听到这些叙说还不以为然,而眼前的严酷现实我不得不服了。
顷刻间,明亮的草原突然间又变得昏天地暗起来,只见万里长空乌云滚滚,如蛇如龙,其剧烈骤变犹如翻江倒海,大有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之势。远处的天幕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,一束白光夹带着雨帚子从天际喷洒下来,煞是壮观。
如若是在平时,我定要驻足观看这在内地少见的奇观,且会饶有兴趣地打开画箱,把这一景色画了下来,然而我现在却在想着:万一冰雹重来,我又向何处逃生?茫茫草原一望无际,不见一人,况天色将暮,倘若出了意外,又有谁来相救?起初我还有点惧怕,后来却顾不了这么许多,只是打点精神加快了步伐,唯一的想法是早一点平安地回到住地。
回到住地,随便胡乱啃了几口馍,便瘫倒在床。夜里心跳加快,只觉胸闷气短,后又大口喘气,捶胸顿足,挣扎在床,几不能活,竟不由自己地大哭起来。同室的几位画友惊恐地把我从床上抱起来,为我按摩胸口,一位画友急忙拿出速效救心丸填在我嘴里,停了许久,心跳渐缓,室内也渐渐地平静下来。
第二天早晨,我和我的画友们又背起了画箱,迎着东方黎明的白光,踏着松软的草地,向着新的境地出发了。
此次青海、甘南一行辗转八千里,一路风尘鞍马劳顿,吃了不少苦头,也大开眼界画了不少东西,这其中是苦?是甜?记得王安石在《游褒禅山记》中有这么几句话:“入之愈深,其进愈难,其见愈奇。”人生和做学问者到了一定程度,想来都会体验出这般的况味。
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八日初稿于玛曲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