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国大雕塑家罗丹说过:一幅好的作品,它的素描和色彩都是好的。起初我还有点犹豫,忽然联想到李白那首《静夜思》: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”通观全篇,何曾有几个惊人、华丽的词句呢?(且把用词与造句比作素描和色彩。)他把景和情融溶到了极高的境界,造就浑然一体、了无痕迹的神韵,你能说他的造句用词不好吗?到此始觉罗丹的话是对的。
这又使我想起“绚烂之极,归于平淡”的美学观念。由此联系到时下的艺术浮躁,只见其华丽的外表,却没有深邃的内涵,总是缺少魅力和味道。每每观其这类的作品,就好象看到舞台上穿着时髦的歌手在五彩灯光闪烁下,浑身抖动,声嘶力竭,来回唱着几句单调的歌词一样,使人感到心神不安。
近来,我们常常看到晚会越办越侈靡,歌者“穿金戴玉”,在铺锦列绣装饰豪华的舞台上,有着太多的伴舞扭来扭去,真不知是让观众听歌?还是斗富比排场?其实只要一曲动人的歌喉,恰当的烘云托月的陪衬,便能引起哄动。
再如,看了那些“眉飞色舞”的书法,终究没有公孙大娘舞剑那种雄妙神奇,相反却倒有点“花拳绣腿”的虚张。你看怀素的狂草,风驰电掣,令人神情飞扬;再看李叔同的字,清如明镜,似无半点尘埃!李可染说过:可贵者胆,所要者魂。我想,书法中的魂,就在于写出了特有的、可贵的气质和神韵。
绘画中如今形式多样,这是可喜的,总比那千人一面要活跃得多了。因为艺术要不断的追求创新,但艺术不能是无源之水,无根之木。艺术不是温顺的小羊,谁想牵走就牵走。有人把艺术看得太简单了,随便打烂几个石膏像贴在布上就一幅画;画两根线,涂上几块不相干的颜色就是组画之一,如变戏法一样,越看不懂越好。也有“涂脂抹粉”以“姿色撩人”,企盼在众多的展品中“跳出来”。无怪乎有些著名的美术家说:“这是皇帝的新衣”(安徒生童话中的皇帝,实际上没有穿衣服,只不过赤裸裸当场出丑而已。)更为普遍的是跟着一阵风,看看“行情”,今天学这个,明天学那个,到头来“贪着天边月,失却手中珠。”有的以为现代派好学,其实不然。就拿现代派绘画之父塞尚来说,他的成功,来之谈何容易!为了研究创新走自己的路,他曾远离繁华的城市,躲到偏僻的乡村,积年潜心刻苦钻研。他说:观察自然要彻底,感觉要真确,辨别要精透。终于在运用色彩、造型上有了划时代的创举。梵高呢?一生坎坷,穷困潦倒,但对艺术追求又是那么的执著。他精神病发作时,连自己的耳朵都割下来,住在病院亦不停止写生,一生中创作出大量的传世之作。他那跳动的笔触、明快的色彩,是他对生活的渴望和生命的挣扎!可是生前他的作品却无人问津,直到本世纪初才名声日增。一幅《向日葵》油画卖了3950万美元。这已是他自杀之后将近百年的事了。
浮躁的艺术源于浮躁的世风。如果是真正搞艺术的,还是应少一点浮躁,静下心来多读些书,做些学问,不要学那“崂山道士”,眼睛一直盯着师傅丰盛的宴席和那到不完酒的酒壶,而忽略了劈柴、担水、念经、修行的真功夫。
八十年代,我曾带着上述问题,请教过一些著名的艺术评论家。他们说:以往大师们在艺术上各领风骚几百年,而今是各领风骚几个月、几小时。艺术有它的规律性,不能违背;艺术有它的标准,不是哪一个说了算数。
前几年有位美国著名的美学家来中国讲学,他说艺术有三条标准:一、真(感情的真、艺术的真);二、表现自由;三、完美。你可对照一下,古今中外的传世佳作,哪一个不是这样,再看那些浮躁的作品,又挨得上哪一条呢?
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