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不久,《列维坦及同代画家风景展》在中国美术馆展出,对于美术工作者来说,这是百年不遇的学习好机会。
像列维坦、谢洛夫等不仅是俄罗斯伟大的画家,也是驰名世界的风景大师,因之观者如潮,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都在兴致勃勃地一睹其风采。更有华发满头的老画家久久伫立在一幅画前,不断地发出啧啧的赞叹!我的心情也格外激动,仿佛庄子《秋水篇》中的河伯,看到了一望无际、波澜壮阔的大海一样,不免汗颜。至此始觉学了大半辈子的绘画,迈入神圣的艺术殿堂,只是刚刚踏进了一只脚……
接连看了两次展览,还觉得不过瘾,很想去拜访靳尚谊教授,当面将看法和感受交谈一番,以便再次参观时进一步加深认识,顺便将我的近作数幅带去,请他赐教。
四年不见靳教授显然消瘦得多了,大概是担任院长以来诸事繁多劳累所致吧!一阵寒喧之后便切入正题。
他说:“看了这个展览之后,感到我国的油画差距甚大,相比之下,我们许多油画都成了‘年画’,很值得我们反省和深思。现今画油画不重视色彩,多半是‘酱油色’,凭着素描在那里支撑。也不去深入生活实地写生,而是坐在屋里画照片,彩色照片的颜色层次已经少得可怜,照此能保留多少色彩?我不信既无激情又无深刻感受,能画出好作品?”
“你看这次展览中,大师的油画,哪一幅不是通过写生得来的!列维坦是很有才能的风景画家,他的代表作品《湖》等,那是写在画上的心灵之歌;还有瓦西里耶夫,他的《暴风雨前》,色彩厚重,浑然一体,您可以仔细地分析一下他的用色技法;还有谢洛夫、科罗文的油画,那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品。我觉得俄国的油画比起法国来更有他的自由性,那自然流露的笔触,并非刻意加上去的。法国的油画华丽、轻快,俄国的却是深沉、凝重。这些作品是世界公认的,经百年考验而不衰。绘画不在于新老,不要花招,要的是水平。水平是最严格的,最实在的。”
接着,他把话题一转:“我建议今后多画一些小油画风景,想办法突破些。”说着他在书橱里翻了一阵,拿出了他在甘肃写生的小油画。我与他交往数十年,耳闻目睹,受益匪浅,总以为他的人物画好,不料近作风景亦如此之精彩,令我惊奇叹服不已!我随即问道:“我每次来见到您的新作,总是日渐焕然,面貌一新,有着大跨步的前进,敢问这里有什么诀窍?”
他笑了笑说道:“我之所以进步,其因有二:一是我从来不把自己的画看得最好;二是我一辈子都是在打基础。”
20年前他为我画肖像时,就曾说过打基础,20年后依然在打基础,而且要一辈子打基础。我想这大概便是他严谨、认真的治学态度,也是他油画功力日趋深厚的一个重要因素。他又建议我买些印刷质量好的画册,平素里反复地阅读,认真体会大师们的绘画语言,从中汲取营养。
客厅里整个一面墙壁大的书架,上上下下载满了各种中外精美的画册,其藏书之丰,颇有“有书真富贵”的气象。他说:“我的工资差不多都花在这上边来了。”
近来,他致力于清代画家髡残肖像画创作。他拿出许多草图让我过目,并要我看后说出感觉和意见。因篇幅所限,这里暂且不谈这些画的艺术性,单凭着这四、五幅不同构思的小彩色稿,那“一招一势”认认真真做学问的态度,足令我打心底发出由衷的敬佩!何况他身居中央美术学院院长,又在社会上兼职颇多,公务繁杂是可想而知的,但仍抓紧时间利用双休日画个不停,这一点是很难能可贵的。
联想当今美术界处处可见浮躁、轻狂、庸俗之风,我想起了中国有句老话:一年学拳走遍天下,三年学拳寸步难行。如今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哲理内涵。今天还有多少人还在那样认真地去做学问呢?
一九九八年六月十日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