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百里太行山,我曾到过许多地方,用审美眼光来看,我认为最美、最能入画者还是焦作的群英湖。
从20世纪60年代起,我曾多次来过这里写生,那时这里还没有群英湖,人们称这里为孤山,也有人叫后大河,20世纪70年代截水建坝才有了群英湖,距今已三十有年。
当年建坝修渠之时,我曾经来到工地体验生活,那时无论是民工、还是干部、工程师,吃的是黑面馍,住的是破窑洞,生活极为艰苦。我和他们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,有时还帮助他们搞些宣传工作,时间久了便和两位工程师混得很熟,以致日后成了好朋友。
水库大坝的设计者是两位年轻的水利工程师,一位叫刘文华,另一位叫刘士元,人称二刘,都是5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。那时他们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年,踌躇满志,风华正茂,从参加工作之日起,就钻进大山从事勘测设计,在山里一住就是多少年,直到大坝竣工。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是在一个秋天的黄昏,山谷里刮着风,只见他俩头戴烂了边沿的旧草帽,身穿四个兜的蓝色中山服,肩背已被汗渍浸成了灰白色,衣裤上多处被荆棘挂破,被山风吹得扑扑闪闪,裤腿挽起高高的,小腿上沾着许多泥水,脚上穿着湿漉漉的打着补丁的解放鞋,满面尘土,疲惫不堪。如果不是看着他们背着经纬仪,我还真以为他们是一对叫化子呢!人们不应忘记正是这一对可爱的年轻人,忘我的工作,无私无怨的默默奉献,才打造出来今天美丽的群英湖。
大坝工程结束不久,本来体弱多病的刘文华,这时他的肝硬化已经到了晚期。弥留之际,他让家人捎信想见我一面。我急忙赶到医院,还带去一张他想往已久的《河南日报》,因为那上面刊登了我的一幅油画写生《群英湖大坝风光》,而这正是他亲手设计的大作。当我把这份报纸递交他的手中时,他双目凝视了许久许久,然后伸出一双皮包骨头的手颤颤地握着我的手并吃力地道了一声“谢谢”。从他的神情中我可以感觉到,他倾注毕生心血精心设计的“作品”,终于通过省级报纸公诸于世人,他似乎感到一种莫大的欣慰和荣光。他双手捧起报纸轻轻地把它摁在自己的胸口,然后闭上了眼睛。我看到他那张消瘦的面孔,深陷的眼窝里涌出了泪水。听说他临走时是带着这张报纸才安然长眠于地下。
时隔20年,另一位大坝设计者刘士元也离开了人世。临终前,他向领导提出了一个愿望:他死后的骨灰盒,一不送回家乡,二不安放在灵堂,只求在群英湖对面找一片安息之地,让他生生死死永远守着大坝。起初领导者还有点犹豫,后经家属和同事们多次恳求,便答应下来。他的亲属就在大坝对面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小洞,把骨灰藏在里面。没有坟头,没有墓碑,不久荒草野荆遮盖了这一切。当我去寻踪凭吊时,却找不到任何安葬的痕迹。
入夜,我在坝上独自徘徊,忽见秋风乍起,草木摇落,沙沙作响。又听崖上山鸟啾啾哀呜,时呜时歇,断断续续,长夜空谷,顿感无限苍凉。不由地又念起寂寞的刘士元,孤零零的一个人安歇在山那边……但他毕竟如愿以偿了,从此不再担忧关山路远魂飞苦,尽可朝朝暮暮独卧青山看大坝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们的名字早已被人们淡忘了,而群英湖却名声日隆,今天已成了著名的旅游胜地。这里山高峻险,水深百米,碧波清冽,幽静而深邃。这里原始、古朴、壮丽而自然,宛如黄山,酷似桂林。乘小舟游至深处,渐渐心静神清,悠然其怀,一洗尘世喧嚣的烦忧。
自建坝修渠30年来使百余里百姓受益匪浅。过去沿山大大小小村里的山民,祖祖辈辈都是靠天落雨来解决生活用水,而今清冽冽的渠水流过家门口,吃水不成问题了。而更大的收获是把贫瘠干旱的土地,变成了万亩旱涝保收的良田。且大坝造型甚美,其高百米有余,作为浆砌石重力拱形坝,亦赢得了亚洲之最的美誉。
二○○二年八月二十四日 |